里尔克,就是那个写着“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的诗人,在一个叫波拉的女画家死后,为她写了一首长长的《安魂曲》,其中一句是:“在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
里尔克的妻子克拉拉,就是波拉的好友,也是一名画家。克拉拉和波拉这两个美少女第一次在一场聚会中同时出现在里尔克的生命里,惊艳了他。里尔克在日记里写道:“我推开窗,她俩成了奇迹,向窗外的月夜探出头去,一身银光,月光冰凉地抚摸着她俩笑得发烫的脸颊……”里尔克更喜欢的是波拉,但他娶的是克拉拉。翻译里尔克的北岛说,其中原因,也许正是基于这古老的敌意,里尔克不愿破坏理想的影像。
或许我们可以改写,“在生活和一切你神往的事物之间,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爱情,肯定是其中之一。
我们可以和无关的人嬉闹调笑,却常常和心中最在意的那个人保持紧张的距离。你应该经历过这样的爱情,它像一头怪兽,以锋利的威严和庞大的阴影压迫着你,衬托出你的自我是如此单薄和卑微,单薄如寒风里发抖的枯叶,卑微如皇帝前的穷人。不知为何,你的自信与勇气瞬间全无,只是转身想逃、停留在安全的范围。从电影《情书》里那个初中少年在喜欢的女生面前总是一副生气的模样,到张爱玲的“她遇到他,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无不如此。不是具体的那个“他”或那个“她”,让他们变得这样恐惧,而是那和生活保持着敌意的爱情。爱会让人瞬间自卑,几乎是个不争的事实。
生活的范畴是习以为常的、可控的,你可以按社会的标准言行,它让你舒适。生活的对面,是你不熟悉的,无法控制的,你迷惑而无知,它让你惊恐。爱情就是这样一种力量,它把你拉离生活的习以为常,让你面临兴奋、无措、震撼,还有恐惧。
为什么恐惧?我们有渴望,渴望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可在渴望的更深处,我们反而害怕得到我们最神往的事物。这就是古老的敌意。奴隶最向往自由,但也可能最害怕自由。一旦有了自由,他熟悉的生活将要打破重组,他面临的是全新的无知,他并不信任自己可以适应。况且,在他的全部生命里,自由构成了他生活的彼岸,让他的精神有所依托有所期待,万一,真相是:自由根本就不如他想的那么好呢?最后,得到了自由的以后,他还将拿什么来期待?
史铁生说,此岸必须是残缺的,否则彼岸就要坍塌。我们通过选择残缺的此岸来维护一个完满的彼岸。听起来很诡异,可我们每天都在见证和实践这样的选择。否则不能解释为什么这么多人有拖延症,宁可活得庸碌无为,也要想方设法阻碍自己抵达梦想。
电影《心灵捕手》里那个心理医生,则认为健康的人生应该要消除这种“敌意”,也乐观地相信可能消除。在心理治疗中,他问那个天才的年轻人:在恋爱吗?天才回答说有,但有点不敢进行下去。为什么?天才说:“现在她很完美,我不想破坏。”心理医生说:“或许是你认为自己完美,你不想破坏……这是极好的哲学,可以一辈子不认识人。”于是心理医生讲了自己一个故事:他的太太放起屁来超厉害,一次,他被太太的屁惊醒了,接着,他家的狗叫了起来,最后,太太自己也被弄醒了,问他,是不是你在放屁,他说是。
这个心理医生能接受他最爱的女人放响屁,李敖却不能接受他认为最美的女人蹲茅坑拉屎。有的人能把彼岸和此岸特别巧妙的融合在“生活”这一锅大粥里,可有的人就是不行,他们宁可将爱情排除在生活之外,也要保留他们定义的纯粹性——是不是有点变态?但我不会如此妄下结论。
有的人,需要“古老的敌意”,将他们的世界划成两岸,相互观望。《情书》里的男藤井树并不是找不到女藤井树,但他宁可和一个长得相像的更安全的“复制品”在一起。有的人,就和那个天才一样,之所以害怕自己神往的人或爱情,是因为对自己也特别苛刻——他们不愿意暴露和直面自己的缺陷——他们不信任自己,更不相信会有人真正爱自己。
爱情,并不是一味甜腻可口的,它引诱出你内心潜伏的恐惧。恐惧,才是我们生命中的主题,它如影随形,像一口深井一直在你背后,幽暗地望着你。当你无法克服恐惧,无论看起来你多么想要,你已经向自己证明了:你并不真正想拥有,或,你不值得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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