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韩寒那篇“希望妻子女友和平相处”的采访刊出时，唐小唐希望我写点什么。我犹豫没写，一来是这终归是个人私事，不分青红皂白讨论个人私事，并不理智；二来是韩寒的观点看似惊世骇俗，其实是他一贯的老调重弹，观点本身也并不新鲜，反而古老得很，越是古老的话题越不那么容易说清楚。

不过这个事件还是有一些挺有意思的角度，并不随着热点的退却而消失它们的价值，有一些不成章的想法碎片可以提一提：

一，韩寒说出了人类情感的一些真实状态，比如“我感谢陪在我身边的姑娘，我爱她；我也想念不在我身边的姑娘，我爱她，那是不同的感受，但却都是深爱”“其他人会爱上我，我也会中意其他人”。有趣的是，这些话在男女公知那里激起了完全不同的反应。男公知感谢韩寒说出了男人的心里话，女公知认为这是在美化一夫多妻制。这两种反应都让我吃惊，仿佛这种“人可以同时喜欢上多个人”的情感是男人的特权，女人被排除在正常的自然人的范畴之外。同是人类的自然情感属性，却被男人欢庆、被女人攻击，这让我再一次发现，社会从未平等对待过男女的欲望。

二，无论他人如何讨伐，都无法阻止一个人喜欢和想念另一个人，这份自由与权利，不分男女。如果一听到“博爱论”就认为是在美化男人的欲望，就如一听到“小三”就想到女人，是大脑已经被社会的“男女模式”体制化了。否认和掩饰女性的真实欲望，是另一种对女人的歧视。这种长期歧视的后果很可怕，比如很多女人竟然已经相信“男人的本性就比女人花心”这样的惊天谎言，导致女人总是处于一种被动的楚楚可怜的道德上的“受害者”角色。

三，要性别平等，首先要承认女人有一切人类的天性，而非因为女人被阉割了部分天性，便要阉割男人的，来获得平等。女人也有“花心”的本性，只是她们的欲望大多被无视、被压抑、被掐灭、被噤声。女人只有能够正视和表达自我的欲望，才能彻底摆脱受害者的定位；否则，男人和女人都会一直误以为，女人的幸福是由男人牺牲了自由施舍的，殊不知女人的天然自由早在无声无息中被粉碎得片甲不留了。

四，韩寒描述的自由生活很让人向往：“我所理解的生活就是做喜欢的事，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在中国这样一个大多年轻人都为长辈和他人而活的国度，韩寒的自由论是清新健康的。只要在一个前提下，能说出这句话并践行的年轻人都值得鼓励和鼓掌，毕竟我们已经有太多不知道自由为何物并且仇视他人过不一样生活的人了。

五，这个前提就是“平等”。韩寒有自由和博爱，却独独缺了平等，这让他的“民主斗士”称号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平等是什么？平等就是萨特对波伏娃的契约，当萨特可以拥有多个情人的时候，波伏娃也可以。平等就是罗素不断地偷情、离婚、再结婚，但他不遗余力地支持女权运动，呼吁女人抛弃旧道德，勇敢离开不幸的婚姻，追求独立与幸福。平等就是当一个男人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或肉体时，也明白女人和他是同样的人，有同样的欲望和权利。

六，韩寒的逻辑很有意思。他在采访里承认，他不会喜欢波伏娃那样的女人，以及找女朋友最重要的品质就是不给他戴绿帽子。他认为，只要得到原配认可，是可以叠加重复婚姻的。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这也是一份自愿的契约，尽管是不平等契约。但仔细一想，他的逻辑和独裁者逻辑是完全一样的：不喜欢有自我意识的民众，要绝对的控制，挑选因为个人崇拜而自愿放弃部分自由的控制对象——这样的对象心甘情愿签订不平等契约，生活在感恩戴德当中，偶尔的不平与愤慨也是很容易被安抚下来。

七，韩寒有才华，长得不错，所以有人在微博上问女人是愿意和别的女人共享韩寒，还是独占一个平庸的男人。韩寒自己大约也有这种优越感，才会心安理得地推行不平等条约。独裁者也都是有优越感的，他们享受特权，同时坚信大众在自己庇护下才会更幸福——既然人的智商、能力、资源是生而有差距的，为他人做主简直就是最有效率的分配方案。如果一个人的优越感超越了基本的平等意识，一旦拥有权利，就必定视民主为多余。独裁为何需要不断被反抗？因为它就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包括在“民主斗士”那里。

八，刚好看到有人转了绯闻女友赵卓娜的一条微博：“对于女权有三种解释：1，体内雄性荷尔蒙过剩; 2，惨不忍睹到男人确实无法拥抱; 3，你遇到的男人还不足以强大到令你从女权变为女仆。”这样狠毒的评论用一种“弱女子”的姿态说出来，让人倒吸一口凉气。无论绯闻真假，韩寒和赵卓娜是绝配：一个是控制狂，一个是被控狂。只要韩寒一天是控制狂，他对女人的品味就一天不会发生变化。

九，最难回答的问题：开放式的爱情和婚姻究竟有没有可能？在一段关系里的所有人若能克服嫉妒，就有可能。李银河在她的新小说里描绘了一个“乌托邦”，存在着一种相互理解的开放爱情：“我爱了别人，对你的爱并不会少一丝一毫”。但这种非常规的爱情定义不太可能被我们理解。即使萨特和波伏娃这对天赋异禀的奇人，试验也并不那么成功。

十，人的认知体系和道德感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或许在一千年以后，开放的爱情与婚姻会成为主流。但即使到了那一天，韩寒这样的单方面开放，也是要被踢出局的。

本文作者：宋涵   无时尚中文网特约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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